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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豪雨夜中的黑骑士

第二章 豪雨夜中的黑骑士

瑞克眨了一下眼,眼前的光明随之消失。

密集而刺痛的豪雨立刻就接二连三的击打在了他的后背上,湿润而又腥臭的泥土忽然迎面而来。瞬时间,年轻的骑士发现他回到了他的世界里,就在他上一次眨眼之后。

现在。

他身在半空,他人在跌落。

他伸出了他的手,他按到了地面上。

他的手掌刚接触到地面,马上就察觉到自身的那一股前冲的势头无可阻挡,紧接着他的小手臂和他的侧前胸就一同撞击到了泥地里。他只来得及闭上双眼,然后马上就打着旋翻滚了出去,这期间他连一声叫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在豪雨中,在泥地里,瑞克翻滚出去一圈又一圈,直到势头去尽才停了下来。他仰面躺倒在磅礴的大雨之中,紧闭着双眼。一边艰难的躲避着无情的、冰冷的雨水,寻找雨滴之间细微的空隙,将空气急促的吞入到他的胸膛里,一边努力的摆脱那种头昏目眩的感觉。

紧接着他又察觉到了什么,小幅度的侧过脸,艰难的将左眼睁开了一条缝隙,他看见了他此时收回到额头前进行遮挡的左手手掌。

‘我的手……这是噩梦,还是奇迹?’

这样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失在瑞克的脑海之际,他的耳朵里又听到了夹杂在密集的水滴撞击声中的另一阵连续的,不与自然协调的声响。

‘追兵……’

瑞克马上翻身而起,跑下了约六米多宽的王国大道,钻进了道路旁低矮的、以臣服之姿匍匐在大地上的杂草地里。然后他转身,顺着王国大道穿**漆黑的雨幕中的那一端望过去。

一匹黑色的骏马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冲了出来,它的背上有一个挺直着身体,右持着接近三米长枪以冲锋的姿态前进的的骑士。这名沉默不语的骑士全身都被一件破破烂烂的亚麻布包裹了起来,他甚至连眼睛都深深的埋藏在了黑暗里。

不知道为什么,瑞克在看清来人后有些异样的感觉,但他手上的动作还是丝毫也没有停留与迟钝。他依照着往日里的习惯拔出了长剑,左上右下的持握着剑柄,剑身平放,轻抵在左肩,脚下则开始朝向右方一步、一步,快速的横移起来。

‘我竟然能看清楚二、三十米远的地方……什么是米?’

就在瑞克心神电转的一刹那,远方的奔马已经迎头撞击了过来,很显然马上的骑士没有在这短短的四、五秒内将武器进行位置交换,他直接就提着缰绳对准了瑞克横冲直撞了过来。在选择用长枪刺穿他的敌人和用马匹撞死他的敌人之间,他似乎认为这都可以。

但瑞克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也没有顺从对方意志,乖乖的站稳了被马匹撞飞出去。年轻的骑士在即将被撞击之前就将自己侧向甩飞了出去,并在横向跳跃着的刹那将手中的武器的横切着挥舞了出去。

没有任何其他的光芒闪现,也没有丝毫除了马蹄声以外的声音发出来,一人一马就在此时交错而过。在瑞克伸直了自己的右手又一次跌落在地面翻滚了两圈之后,与他檫身而过的马匹也带着沉重的声响砸落在了草地里。

再次从地面快速爬起来的骑士举起自己毫无遮掩的左手抹去一把雨水,然后低垂着头颅,透过被雨水冲刷的有些散乱的黑色长发的间隙,往不远处观望过去。好一会儿,才从他的心底里泛起了一丝诧异的感觉。

‘结束了?’

两次滚落在泥地里的骑士早已狼狈不堪了,现在除了还有披风保护着的后背有一点点的温暖外,他的四肢连同皮靴统统都被雨水浸透了。

静立在大雨的冲刷下又一阵,年轻的骑士才开始警戒着,一点点的,向着对方挪动过去,然后停留在一个他认为比较安全的位置上又观察了一会。

那匹侧卧在地面上的骏马的左侧身,被瑞克的长剑横向划拉开了一条长长的切口,绽开的切口在雨水的冲刷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色。密集的雨水砸落在切口处很快就堆积成了一个长条型的小水洼,又源源不断的从水洼的两端处流淌了出去,散失在草地里。

马尸的下方还压的有一具被切断了左腿的尸体,那具尸体头部包裹着的麻布被瑞克小心的、紧张的划开、拨开,然后他看见了一张苍白又陌生的脸。

年轻的骑士仔细的观察了好一会,在确认自己的确不认识后特意避开了对方有些突出眼眶,瞪出来的双眼。然后他倒退着远离了这一人一马的尸体。

他的精神绷的很紧,因为在这之前的十六年里,他顶多劈砍过一些稻草和木桩。这还是他第二次跟人以生存和死亡为代价进行的战斗。

他就这样用视线的余角笼罩着两具尸体,有些神经质的提防着对方突然跳起来对他发起攻击,然后缓步着倒退出去,一直退到将他们藏在自己视线的极限处。

他忽略了很多的东西,比如,为什么对方死去的这么平静。

人不叫,马也不嘶……

瑞克将右手里的武器横握在眼前,端详着,打量着。同时一些奇怪的信息自然而然的浮现在他脑海里。

主武器名:黑白之间。

武器属性:次等神器。

武器形态:自适应型。

武器描述:权限受限。

然后他的目光瞄上他右手腕上的那只银白色的手套,又一组信息流淌过他的心头。

触发式显形投影武装:此武装目前状态为无法描述。

‘居然是……神器……’

年轻的骑士在雨水里发了一会呆,有些茫然的将武器收回到剑鞘里。再然后,他不知道如何该怎么处理他本身遭遇的这件离奇的事情了。

‘恶魔说支付了我的报酬,还给予了我一把神器……那就是说……我已经被打上了恶魔的烙印?’

“不……我拒绝了这个交易……”

瑞克再一次抹去脸上堆积下来的雨水,他低垂着头颅,喃喃自语的说:“我没有同意这个交易……没有……对了,主教,主教大人能帮我。”

瑞克猛然将头抬起,直视着他的来路。十分钟之前他从那里抱马狂奔逃了过来,现在他准备回去,回到那个被偷袭的驿站里面去。

驿站那里还有领主的卫队,还有海勒大主教,还有领主大人。这场瓢泼大雨中发动的针对领主的袭击一定还没有完结。

而他现在就有一把恶魔赐予的神器,他觉得他能战胜一切的对手!

瑞克将左手扶在剑柄上,一边将放落在后颈处的披风头罩拉了回来,遮挡在额头的前方。然后大踏步的走上了王国大道,往他来时的方向沉默的疾行过去。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当瑞克微喘着停下他小跑的脚步,定睛望向远方那一排高高悬浮起来,荡漾在夜风凄雨中明暗不定的灯火时,他跳跃的心脏一下子就像被人一把狠狠的捏住了似得。

“迟了吗?”

瑞克低声的问自己,但他不可能有答案,也不会有人回答他。

他只有继续前进。

就在瑞克大踏步的接近驿站的时候,这个座落在豪斯领与佛尔姆斯领之间的杰罗尔驿站二楼,有一扇窗被推开了一条缝隙。又有一双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慢慢的染上了猩红的色彩,眼睛的主人透过这条细小的缝隙刺穿了漆黑的雨夜,打探了一眼,就将窗户合上了。

楼下一楼的堂厅忽然在此时喧哗了起来,而瑞克的耳朵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比以往更加的灵敏。

他听到了。

原本只有急雨敲打在大地里、草丛中、屋檐角,墙体上的或隐约或清晰的回响声。忽然嘣嘣的酒杯顿桌子声,哐哐的剑鞘砸击声,嗬嗬的酒鬼嘶吼声,叮叮的剑身与壁炉的碰撞声被添加了进去。

瑞克停顿了一下,这突然喧闹起来的场景给了他一种刚开始观看小丑表演的错觉,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明明不久之前还有一场战斗在这里发生过……

正常吗?

瑞克唰的一下拔出了武器,压下脑袋里的千头万绪,不再驻足不前,盯紧了大门的位置,一边调整着呼吸,让自己的身体警惕起来,保持在紧张和放松之间,一边匀速的前进。

杰罗尔驿站并非城堡,也非要塞。就是简简单单的木制建筑。马厩、仓库,一左一右的分布着。其总体建筑的高度没有超过3米的,功能也就是能保障最低限度的遮风挡雨而已。

驿站的主体建筑区域面积最大、最长。其大厅除了能保证满足三十人的餐饮需求外,塞一塞,其实也可以提供最多八十四人的睡眠保障需求。

嗯,还有某些娱乐活动怎么办?那也简单啊,外边可空、可大啦。

驿站大厅的左侧和右侧各有一条楼梯连接上下层,但上层建筑的功能区域,就最多只能满足四位领主、或贵族的住宿需求了。

啊,你或许会问,那领主的护卫骑士们睡在哪里呢?

天真,走廊过道哪里不能睡觉啦?骑士老爷们连马厩猪栏都安睡过。

话说此刻的瑞克已经来到了驿站的木门前,只需轻轻一推就可以进到里面去。但诡异的是,此刻一门之隔的驿站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被这种凝重的、诡异的气氛包裹着的骑士不由自主的进行了几次深呼吸,然后快速的抬手,长剑的剑端顶在木门的缝隙旁,短暂的蓄力,一顶。

“嘣——————”

伴随着巨响声,能同时容纳三人并行通过的木门,以及大门两侧的墙壁被人从里到外的撞开、砸开了。

一时间木屑飞散,残块横飞,夹杂在其中的还有最少四把明晃晃的武器一起戳了过来。

瑞克拖手用长剑拍开了距离他最近、威胁最大的一把武器,同时倒退着往后疾走。刚才的那一记格挡,固然有他旧力已发,新力未生,兼之重心后移,刻意闪避的缘故。但以他长达六年的与人对战经验已经告诉了他,对方的力气很大,非常大,无可匹敌。

“噹、噹、噹、噹——”连续又密集的四次武器交击声过后,瑞克不得不暂时停顿了一下,他的格挡越来越使不上力气,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略一整顿后,他已经准备撒开双腿撤退了,因为他的视线余角捕捉到了越来越多的敌人,他们正从一开始的六个,增加到了十二个,又添加到了十八个。而那个被破开的缺口处,还有跟着似乎接近于无穷的敌人,潮水拍岸一般的滚滚涌现出来。

这些披裹着一身亚麻布,遮掩起自己真实面目的家伙们,又貌似个个都不好惹。哪怕是展开的攻击方式异常简单,平平无奇的一戳、一刺、一砍,但是配合上对方的力气,那就是会让人升起一种无可抵挡的感觉。

越打越心惊,越打越绝望。

瑞克转身就跑,耳朵里又隐约听到了远方传来的一阵轰鸣声。

是什么?

拔腿疾跑中的瑞克抽空快速的把视线扫视了过去!

GOD!!!!

是马,是奔驰起来的骏马!

是撞破了马厩围栏狂奔而来的战马!

是瑞克推门,门破,交战,后退起来的那一刻,停留在驿站背后马厩当中的骏马。

它们也在同时撞破了围栏。并在瑞克后退、决定跑路,付诸于行动的这短短的十秒以内,破围而出的奔马自行奔形成了两竖排,以‘一’字型的长蛇队列全速奔袭,在空旷的原野上急速的画出了一条圆润的内弧线,绕行过长长的驿站主体,又折返回来,以势不可挡之姿迎头撞向了骑士。

‘完了!’

瑞克偏头盯着一往无前,践踏起雷鸣山倾之势冲撞过来的马队,心底里已计算出自己绝无生还的余地,连带着脚下的步伐都放慢、放慢,然后停止住了。

他已经不在乎身后的追杀者了,他就站在那里,脸上一片惨白,血色尽退。大脑里也是空空如也,连思维都在这瞬间凝固住了。

他松开了手。

长剑开始往地面无力的滑落,但很快它又被一把捞起来,握住了。

握住它的是一只在黑夜依然要汲取光芒的黝黑的手套。

这只手套就戴在骑士的右手上,此刻正散发着比黑夜更要深沉的微光,那种在夜色称托下被突显出来黑到极致的光芒又在刹那间闪烁了一下。

在这一闪之间,骑士手中的武器随之共鸣,实质性的长剑就像是一幅刚刚完成的水墨画被迅速沁入到清水里一般荡漾开,散发开,马上就面目全非,化成了一团黑色的浓雾。

那浓雾倒卷起来,流水一般沿着骑士的手腕、臂膀、胸膛、四肢,蔓延开,眨眼间的功夫,一名着装亮黑色全身铠的骑士出现了。

驿站二楼被黑暗占据着的房间里响起了一声惊愕的疑问声,旋即那二楼的窗户连同一部分木制墙体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由内向外炸裂开了。

原本躲藏在阴影里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了这个破口边,他的双眼迅速被染成了猩红色,穿过四散的木屑、急坠的雨滴,直视到楼下那一名外型略显奇特,从侧面看也点亮起了血红、深红色目光的黑铠骑士身上。

漆黑的骑士貌似并不在意身后的响动与追兵,侧转半步,正对马队,双手迅速的似抬似弹,在进行相应的动作途中,从全覆盖式的头盔里,燃烧着血色火焰的目光之下,清晰的吐出一个单词:

“Spear!”

两道黑色的烟雾迅速从骑士虚握着的铁手套里窜出来,拉长,凝固,化成了两柄五米长的长枪。

黑骑士再退小半步,左前右后,丁字步站立着,长枪平举夹在腋下,分别对准了两列马队,也不去看已经接近到右侧身不足三米远的追兵。他似乎有一个短促、急促的呼气动作,然后从全覆式的头盔内接连沉声传出了低吼声:

“长————”

“长——————”

“长————————”

斜刺的长枪应声变化,长突,往前窜出去,十米,二十米,四十米。

“噗、噗、噗”微不可闻的三声细响之后,犹如雪崩山倾之势碾压过来的两列马队被捅了个对穿。

马匹怒睁着猩红的双眼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继而违反了物理法则一般停止了全部的动作,就这样维持着奔跑之姿凝固在了空气里。

黑骑士松手,两柄超级长枪犹如烟雾散尽,分解在黑夜里。他把头微微一侧,映入血色眼帘里的是两把已经挥砍下来了的长剑。

“Long sword”

黑骑士沉声挥手,又一柄十字型长剑雾化凝实在他右手里,后发先至,硬碰硬的切断了两把武器,让对方的武器挥了个空。

挥空武器的两人似乎也不在意自己武器的损毁状态,他们只是拉近了距离,准备再一次展开攻击。

不过黑骑士本人已经在这不算快的短时间内调整好了自己的躯体,他前行半步,抬腿就踢飞了一人,随手一劈,又斩下了一颗脑袋。

在这一人一头,一先一后落地的同一时间,黑骑士左侧身原本似泥雕木塑般的马匹也轰然倾倒,齐齐砸落在倾盆雨水的泥地之中。

成片溅射而起的水花混杂着短促连绵的砰然之声,似乎就是它们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悲鸣。

“你是谁?”

随着笔直挺立在二楼魁梧的身影的发问,驿站前方空地里散布着的人群齐齐停止了动作,又彷佛提线木偶一般保持着相同的动作开始与黑骑士拉开距离,退往驿站残破的门口,并堵在那里。

“你又是谁?”

黑骑士闻言,止步,反问。站在原地小幅度的将右手连同武器虚劈了两下,就像是在寻找手感,寻找以往战斗中的状态一样。

沉默了几个呼吸间隔的身影说话了,他说:

“雷契尔·肖恩。我是豪斯领的领主,也是巫妖卡纳尔大人麾下的不死军团,第十七军团的军团长。”

黑骑士带动了自己的头盔,咔嚓一声迅疾的向左肩弹压了一下。然后挺直了身躯,左手按胸,右手持剑,幅度很小的冲着对方行了一个抚胸礼,语气平静的开口介绍自己。

“艾伦希尔·阿奇尔。魔王领,魔女直属部队,第一代乌鸦军团,军团长。”

雷契尔听完介绍,马上又皱了一下他浓密的眉毛。因为他眼见着对方朝前走了一步,作势即将发起新的攻击。他压下自己心里的不快,立刻开口说:“等一下。”

黑骑士又站定了,只微微偏转了头盔,用那双燃烧着的血红的双眼朝上、朝他,对视了过去。

这个动作就彷佛是蕴含了‘还有什么事呀?’的感觉。

雷契尔感受到了这种连话都懒的说出来的轻视,也被这个充满了疑问意味的动作挑起了一丝怒火,但他还是接着开口说:“卡纳尔大人也隶属于恐惧魔神迪尔菲尼斯。无论你归属于哪一位魔神、魔主、魔王,我们都是同一个阵营。”

“对于之前的误会我很遗憾。但我的潜伏行动,刚刚被光明神殿新近调来的海勒主教在偶然间察觉到了。我不得不在今天中午之前就出手偷袭,冒险清除了他,然后给他安排一个合——乎——情……”

雷契尔话未说完,突然脸色大变,迅速的咬口闭嘴,曲腿、置臂头上,犹如弹簧下压后猛力的回弹,径直的从原地弹跳起来,砰的一声撞碎了驿站的屋顶,钻进了雨幕下的夜空里。

原来是那站立着不动的黑骑士听的不耐烦了,忽然把头一歪,又压了一下脑袋,在发出咔嚓一声的脆响之后马上改换了姿势。

他右腿前出,身朝左藏,剑归长鞘,形如绷弓。在短暂的蓄力之后,一道炽白的银光,从黑骑士的身边,由近到远的被甩飞了出去。

那是一道一闪即逝的闪电,除了轨迹与常见的蛇形闪击不同以外,其超高速运动切割开的空气,刮出短促的呜呜声的啸响,也落在了闪击完成之后才传播开。

这惊鸿一瞥的闪击由下到上,斜斜的、笔直的,横切过了驿站二楼的破口,直刺到夜空,忽然戛然而止,消失了。

在雷契尔穿戴着一身华贵的裘皮窜进雨幕之中尚未遵从引力的影响往下掉落下来的时候,他的视野里已经只有方才残留下来的些许残光逝影了。

他眨了一下眼,看见这座驿站的屋顶在雨水的冲刷下颤动起来,然后开始徐徐的沿着切口的剖断面向下滑落下去。在这堆被破坏了结构开始小范围崩解开来的建筑废料还没能撞上地面之前,他早已转化为半亡灵状态的躯体里的心脏,猛的,又收缩了一下。

因为,他视线的余角又捕捉到了那个蛮不讲理的黑骑士,开始冲着他发起了新一轮的冲锋。

是冲锋。

艾伦希尔一击之后就皱起眉头不满的打探起自己的右臂来。他那条胳膊此时正高举在半空,正在雨水的冲刷下,正在发出滋滋的声响并蒸腾起一股股白色的水蒸气。

他刚才的蓄力还是延迟了接近一秒钟,威力尚可,却没能成功的击中对方。

不过,算了。

对方不过是个亡灵系的法师而已,当前的部队少的可怜不说,他的本体都已经直接暴露出来了,直接拍成小饼饼吧。

相比之下,倒是投影武装在规则变换之后必然崩溃,需要重组才能再次运用却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嗯,也就是个麻烦。

黑骑士调转了注意力,锁定了身在半空的亡灵法师。附身、仰头,脚底发力,脚下的碎石地面立刻咯咯咯的一边惨叫着,一边凹陷下去。继而又嚓的一声轻响,些许的小石子急速的冲上了夜空,而原本碾压着它们的那只脚,已经不见了。

雷契尔心底被不可抑制的懊悔情绪完全占据、填满了。

他千不该、万不该,怎么能为了释放善意,就他的部队收缩了起来。

这是个错误的应对。

他本应该强势一点的运用部队将对方先包围起来才展开对话的。这样的话,哪怕他的部队无法对其造成有效的伤害,也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景,连稍微迟滞一下对方的冲锋速度都做不到。

是的,做不到。

因为黑骑士已经在这短短的一两秒之间就冲过了那十余米的距离,然后在地面上炸起了一个小小的圆坑,其本人也携带着强大的反作用力,如同一颗高速出膛的炮弹一样喷射了过来。

雷契尔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将正在向下滑落的屋顶如同弹豆腐一般在弹指间轻易的撞成块、碎成片;又带起满身四溅着的水花、水滴、水雾,以神魔之姿来到了他的身前,他的头顶。

那原本仰视起来的头盔不曾低下来过哪怕一丁点,但那双燃烧着深红色的双眼已俯视了下来——正以居高临下,以看待蝼蚁的眼光俯视了下来。

还有那高高举起的双手,抱拳成锤,正朝着他的脑门,狠狠的砸落。

雷契尔在这一段时间里只做了一件事,喊了一句话。

他迅速的、全力的拽出了自己腰带上镶嵌着的那颗拇指大小的红宝石,一边拼命的将它紧握着,朝上方顶过去,一边面带着扭曲,脖颈凸显,狰狞的高声呼喊道:

“Shield————”

深红色的光芒随着这一声呼喊从红宝石的核心区域乍然点亮,紧握着它的拳头似乎也无法掩藏住那光芒的透射。

雷契尔伸出去迎击的拳头在这瞬间转换成了腐朽的死白色,也将手背上,血肉里隐藏着的一个淡墨色的六芒星同时显露了出来。

六芒星在弹指间化为了深黑色,又活过来一般从血肉里挣脱了出来,闪现到手背的上方,扩散、凝实,变成了一面漆黑的小圆盾。

砸落下来的铁锤如期而至,看似坚不可摧的圆盾有如蛋壳一般一碰就碎。其余势不歇,顺便将斜托着圆盾的手背、手臂,连同支撑着它们的胳膊、臂膀,一同压砸了回去,直到锤击到了肩膀上。

雷契尔就像一颗飞行中的棒球一样,被高速挥舞过来的球棒猛力的一击,流星般倒飞回去,撞进了驿站的残躯里,砸投了厚实的地板,乒哩乓啷的掀飞起数十块碎片,然后,镶嵌进了地底。

攻击动作完成后的黑骑士顺势在空中翻转了半圈,下落。在落地之时闲庭信步一样的往前疾走了几步,卸去了自身的势能,然后转身,静立,等待。

急雨未歇,时间又飞快的流逝了十余、二三十秒过去了。先前被切割的屋顶残片,被掀飞的木板碎片,轰隆隆、哗啦啦的发出一阵不甘心的埋怨声,也渐渐消停下来了。

原本静立着的黑骑士在此时突然脑袋一歪,又一次用自己的脖子弄出那声咔嚓声后开口说:“……老了……”

紧接着他一抖手,虚握起来的右手里又有黑雾具现,凝聚成了一把长剑。然后在下一刻,对面被风吹雨打的摇摇晃晃的驿站残壁轰然一声炸响,在碎片飞舞之际,紧随其后的是方才那些完全没有派上用场的亡灵部队。

黑骑士随意的拧着长剑缓步前进,只是三两步的功夫,马上就与突前的几个敌人交上了手。他在这一群没有理智的亡灵之中挑、撩、劈、刺、砍、踢、闪,愣是在短短的十余秒之间放倒了所有的敌人。

然后他通过破口进入到几成废墟的驿站里,来到了近乎蜷缩在浅坑里的雷契尔的面前。

豪斯领的领主已经失去了他整条的右手,正侧着脸,贴地,趴在那里。

他的左手折了,面条一样的软在一旁。两条腿也断了,一只不在他的身边,另一只还看的见脚踝搭在浅坑边上,但他两条大腿到膝盖的部分都已经陷入到了浅坑里,地面下。

显然这份成果,是他在间不容发之际竭尽全力做出来的调整。

雷契尔怒睁着猩红的双眼往上斜视,嘴里艰难的问:“为……什么……”

黑骑士俯视着他,随意的抬手,将长剑丢下去,刺穿了他的脊背。

然后,回答他。

“战争。”

那长剑一刺入到体内,雷契尔猩红的双眼猛然收缩起来,迅速的回缩成了一个小黑点;停在他猩红去尽,蓝色忧郁的瞳孔当中的一个小黑点。

他本人也犹如受到了重创嘶吼起来的一头野兽,甚至于随着这声充满了痛苦的嘶吼声,他原本趴伏在地面上的身体猛力的往后一弯、一扳,竟然竖立了起来,然后因为被长剑抵靠着无法笔直的倒下去。

黑骑士铁盔上燃烧着的双眼彷佛皱了下眉头,紧接着他摇摇头,很不满意自己居然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最后则是带着明显不满的情绪说了声。

“……半亡灵转化……交给你。”

说罢,黑骑士抬手,打了个响指,漆黑的全覆式盔甲随之雾化烟散,将原本包裹在其中的瑞克显露了出来。

瑞克不知所措的望着他的老领主,而雷契尔背后支撑着的武器则同步消失掉,已然仰面倒了下去,又抵靠在已成废墟的杂物上。他原本已恢复了壮年的形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起来,越来越接近年轻的骑士记忆中的那副模样。

雷契尔先是抬了下头,看了眼头上洞裂开来的地板露出来的天空,又将目光放回到骑士的身上。他无比虚弱的开口,说:“雨停了,瑞克。”

僵硬在原地不知道如何面对他自己领主的骑士闻言,又抬头,又看往天空。

下了超过一个小时的暴雨真的像是停住了,但瑞克还是明显感觉到了有细碎的毛毛雨,正轻轻的扑打在了他的脸上。他被这凉意一激,心底泛了些酸楚上来。

他张口,在迟疑了两个眨眼之后,轻声的说了一声:“啊。”

雷契尔用心感受着自己身体里蔓延开的各种感觉,虽然最主要的都是些疼痛感,他还是强撑着,抽搐着脸皮笑了笑,说:“停止了二百年的心脏……跳起来……真好……”

瑞克不敢低头,不敢去看,看他的领主。

因为他想起了随同领主一起来到这里的乔,还有雷恩。

‘他们都还在这里吧……’

瑞克脑海里这样想着,又拒绝往下接着想,他茫然的张口,条件反射似的应和了一声:“啊。”

雷契尔张开了嘴,他已经越来越疼了。他现在正艰难的将嘴里倒涌上来的血液和内脏碎片吐出来。等他侧着头清空了口腔里的东西,他将目光转向骑士,又积攒了些力气。他就这样歪着头,喘息着说:“给我个痛快吧,孩子。”

他努力的深呼吸后,再说:

“我失去了法力。”

他停顿了一下,再说:

“长久被侵染的躯体……”

他闷哼了一声,抢着说:

“快要变化了。”

话音一落,他就那样的躺着,像条垂死的鱼被电击了一般摆动着,抽搐起来,咳嗽起来。他还努力的张开嘴,用身体和脑袋轻微的晃动,吃力的将嘴里再一次塞满了的碎片们吐出来、抵出来,一小堆、一长串的从嘴里掉出来,落到他胸口上。

亡灵魔法的反噬是来的这么的快,他那失去了法力滋润的细胞简直就是在以秒速大面积死亡着、腐朽着,又在腐朽之际悄然的将他转换为另一个物种。

瑞克的视线已经拉回到老领主的身上了,他看着老领主那张已经七八十岁树皮也似的脸,还有那双眼。那双眼睛的瞳孔是忧郁的蓝色,但此时的瞳孔中间各有一个不停收缩着、膨胀起来的小黑点,它就要掩盖那忧郁的瞳孔本来的颜色啦。

瑞克突然读懂了那双眼睛传达过来的信息了。

它说:“帮我……帮我……”

瑞克左手攥紧了剑鞘,右手伸过去,行云流水一般的拔出长剑,与肩平放。

那双渴求安宁的眼睛明亮了起来,它使劲的眨了三下,说:‘快,快,快!’

瑞克前行到他身前,缓缓的将武器伸到左肩上,斜举,双持,蓄力————

但他迟迟没有砍下来。

对于幼年就丧失了父亲的他来说,这位领主并不单纯的只是他付出忠诚的主人。

但雷契尔等不及了,他对身体的掌控已几近于无,他再也拖不起了。

雷契尔调集了全部的力气,努力的让自己的脖子挺直起来,一边艰难的开口:

“……像……”

“……人……”

这两个字模模糊糊的钻入到瑞克的耳朵里,他突然间感到难受,想哭。

因为他心有灵犀一般的领悟到了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像人一样的死去……’

骑士微张开嘴,迅疾的倒吸一口气进去,双持在右肩上的手腕开始配合起拉开了丁字步的双腿,一扭身,剑随身走——

一道惊鸿的匹练瞬息间斩破了夜空,在轻微的咚————咚、咚、咚的声响里斜指到地面上,倏然停止,那是一柄长剑。

瑞克在那一刹那之前就闭上了眼,他将那最后的欣喜、鼓励的微笑死死的收束在眼睛里,害怕一睁眼就会消失掉。

他忽然挺直了的身躯往下一垮,人无力的单膝跪立在地面上。左掌撑地,右手紧捏起剑柄伫立着。头也朝上仰去,脸颊上则多了两行痕迹,紧闭起来的双眼,正绵绵不断的涌出来泪水。

他突然忍耐不了啦,将心肺中的悲、伤、酸楚,混合在了一起,如狼悲啸般,放声的嘶喊出来。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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